給你各種生活必需的設備,從吃的食物,到娛樂用的網路及電玩,應有盡有,但要你關在室內14天不得踏出家門一步,你可以接受嗎?
我覺得無法接受。
剛結束14天居家檢疫的皮狗這樣跟我說。
返台檢疫之路

今年3月底,皮狗剛好因為交換留學的期限到了,而從日本歸國。
搭上了新幹線離開廣島,皮狗從福岡機場準備登機,令他驚訝的是,機場幾乎沒什麼人,他很快的就通關,在免稅店裡,所有店員就看著他一個在那走來走去。而在機場內,電子班表上的班機,幾乎全部都停飛,剛剛好只剩一班到台北的華航有飛。
這班班機,總共只有8名乘客,每個人都有很多很多的位置。
「空服員建議我說,因為不會再有人登機了,所以坐走道的我可以選擇靠窗的位置。」
戴著護目鏡與口罩的皮狗,就這樣看著離地越來越遠的視野,帶著有如初學者玩跳傘的不安,朝著家的方向,返航。
ㄧ下了飛機作ㄧ些簡單的通關與確認程序後,皮狗進了檢疫站,他主動跟檢疫人員告知,因為自己有喉嚨過敏的現象,所以這幾天有咳嗽。在負責支援的桃機人員引領下,被帶去做篩檢。
篩檢站是在航廈外面搭的簡單棚子,皮狗走進了其中一個檢測區,眼看全身穿著防護衣的醫師,與他之間隔著玻璃,從唯一相通的洞中伸出手取檢體,要等個幾天,才能知道結果。
(檢疫者搭車須知,圖/皮狗 提供。)
一結束篩檢,皮狗搭上防疫計程車,登記好旅客資料後,他的衣物、行李、全身上下都被噴了酒精,甚至連腳底都不放過。
「他噴非常大量的酒精,全身都感到微微的濕意,感覺是會醉的那種」皮狗說得很誇張,就這樣花了6、700塊的價格,由桃園機場搭到位在八德的家中。
皮狗位在八德的家是他們的另一間房屋,下車後,皮狗一個人走上了位在5樓的家中,自此後的14天,他都不能踏出家門半步。
因為手機有追蹤信號,建立起電子圍籬系統,只要一出門,就會通報警政系統,警察就會開始尋人。就算不戴手機出門,每天都會有人打電話來關心,因此若是離開家中,也會被發覺。
這一天,除了檢疫人員與計程車司機,他唯一面對面見到的,就是在家門口等著,送食物、備品給他的爸爸。
隔絕,14天

第一天,他從一場惡夢中驚醒。
醒後沒多久,就接到里幹事的電話;再過一段時間,則是市公所的電話;接著,則是八德市衛生所的電話。這些電話有善意的提醒、有細心的確認、也有嚴肅的警示。
當然,也有親友的關心,不論是透過視訊,還是語音。這一整天,皮狗都處在忙線中。
第二天,他終於不再作惡夢了。
但也因此睡過了頭,錯過桃園市府的電話,嚇得他在趕緊在警察找上門前回電。
到了下午,因為返國的人太多,理應在第一天送到的桃園市政府檢疫包,終於在第二天出現。裡面有相關政策說明、14片口罩、消毒用的氯碇、一堆餅乾、沖泡包,以及免費觀看線上串流影音的序號卡等,內容非常豐富。
(桃園市府提供的彭派檢疫包。圖/皮狗 提供。)
被滿滿台灣零食,以及那一通又一通,從政府單位到親朋好友來電所感動到的皮狗,滿懷感謝的,在晚餐之前,不自覺就解決了一包卡迪那。
食物帶來的不只是飽足感,還有心靈上的撫慰。連家門都不得踏出半步的皮狗,在政府的零食、家人給他的備品,以及透過外送吃到的牛肉湯麵、手搖飲,滿懷感動的台灣味,成了他在隔離期間最確切的幸福。
第三天,他量了量體溫,37.9度。
下午,學校的護理師打電話給他,非常擔憂的表示,他前一晚量的體溫,37.7度已經太高了。
「這幾天,天氣其實有點熱,會不會是房間室溫的關係?」
他焦急的拿起額溫槍一量,37.9度,開始擔憂起自己是不是發燒而不自知。
他急忙得開了冷氣,並跑去洗臉。重新再量一次,36.7度,好像正常多了。
第四天,篩檢結果來了。
皮狗站在陽台,看著街道,期待著十天之後,自己能自由的走在那條街上,能夠與家人、友人、愛人見面。一邊看著街景,一邊滑著手機,赫然發現,自己關閉了email的通知。
原來,疾管署於昨日下午早已將他的檢驗結果寄達,於是忐忑不安的,點開了附件。
(檢驗結果:陰性。圖/皮狗 提供。)
檢驗結果:陰性
皮狗大大的鬆了口氣,但看著疫情指揮中心記者會直播的他仍告訴自己,要謹慎,因為對於病毒,我們還有太多的未知。
第五天,是個無法出門的週六。
這天皮狗持續著隔離的日常,令他驚喜的是,他的妹妹帶了些糧食與工具給他,但因為隔離的緣故,他並不能與妹妹直接的接觸。兩人只能隔著一定的距離,那些東西也只能擺在門口的地上,讓皮狗自己伸出手去拿,一如他之前叫過好幾次的外送食物一樣。
這天早上,皮狗透過外送叫了久違的早餐店蛋餅與奶茶,那懷念的滋味一如既往,可惜他卻無法親自到店內,在早餐店阿姨叫聲「帥哥」的親切問候下,享用世界獨有的台式早晨饗宴。
真希望這樣不方便的日子,趕快結束。
他心想。
第六天,他感到越來越煩悶。
有醫師說,這是會讓人煩悶到想曬太陽的第六天。
仍無法直接沐浴在陽光直照的溫暖下的他,只能透過陽台看見外頭的天空,外頭的路面。
這天,天氣轉涼了。皮狗穿上了他在日本交換時常穿的防風外套,熱愛足球的他,回想起那在足球社的熱血時光,內心的波濤洶湧難卻以抒發。他真的好想踢球,好想跟那些伙伴快樂的踢球。
此刻他腦海中浮現的,都是他們的聲音與畫面。
因為武漢肺炎波及世界,特別是歐洲,已成淪陷區。歐洲的足球聯賽皆因此停辦,他只能透過網路,看著過去的賽事重播,滿足那心中不願被澆熄的熱火。
第七天,他看到很多人過世的消息。
日本搞笑天王志村建在肺炎的肆虐下離開人世,而國內則是傳來前行政院長郝柏村過世的消息,雖然不是肺炎。
而令皮狗比較在意的,是他關注的日本知名國腳酒井高德也確診了。那位選手在IG發文向大家致歉。據他所說,洗手和口罩等該座的防護措施他都做了,但還是確診了,對於喜愛他的球迷很感抱歉。
原來那麼強壯和健康的人,也有感染的風險。
(珍奶不只是飲料,更成了隔離期間的心靈撫慰。圖/皮狗 提供。)
但這天也不全然的是個悲劇,他收到高中同學偽裝成送貨員親自送來的珍奶和書,也順便幫他買了晚餐,他真的很感動。
第八天,他又作惡夢了。
在早上接完理幹事的問候電話後,他又倒頭大睡,不知道是不是窗外的鴿子太吵的緣故,他作了個惡夢。
在夢中,那些鴿子變得異常巨大,並試圖闖入房內。他為了不讓那鴿子闖進來,硬是關上窗戶,卻把鴿子夾死,爆炸性的血塊掉落在房間的地上、床上。正當他還在驚恐的時候,夢境又變了,在這詭譎的夢中,他在日本買的衣服褲子全被偷走,只剩他一人在行李箱前生氣。
然後,夢就醒了。
在現實中,他吃著外送叫的早餐店漢堡和大冰奶,並和女朋友視訊,至今,他雖未能和女朋友實際見到面,但在這種情況下,也是最好的安慰了。
下午他又看了指揮中心的記者會,原來他就讀的台師大,有人確診了,但傳染原因不明,整個學校的討論群組都鬧得沸沸揚揚。
第九天,有人從巷口大聲的喊著他的名字。
原來那是ㄧ名郵差,是他沒見過的年輕郵差。
他向對方表達自己在居家檢疫中不便收件,請郵差上樓給他簽收。很快的,郵差跑上了樓,劈頭就問:
你是出國旅遊回來後檢疫嗎?
他心頭一震,擔心起這是對於國外返台檢疫者的挑釁。
「我是出國去留學,最近才回來的。」
「你是去哪留學的?」
「我從日本回來的。」
他開始擔心起接下來郵差口中會說出怎樣的批評。
「欸~~好酷哦!真棒!」
郵差的反應讓他意外,畢竟有太多的人,對於返台檢疫者有許多批評。
「謝謝你,辛苦了!」郵差跟他說。
這位郵差是跟他說過最多話的陌生人,從一開始的緊張到放鬆,因為郵差ㄧ句「辛苦了」,讓他備感欣慰。
這天有好事,卻也一樣有著壞事。台師大因為有人確診的關係,宣布全校停課,改成兩週的遠距教學,但他也疑惑,雖說停課不停學,但師大有那麼多不同領域和專業的系所,要怎麼施行遠距教學,應該是個問題。
第十天,他感到越來越悶。
他覺得雖然好像習慣了居家檢疫的生活,但是總有種耐不住的感覺。
下午,他燙了爸爸買來的水餃,那是他以前吃過的水餃中,從未吃過的新感受。好吃到他傳了訊息跟爸爸道謝,他同時也發覺,自己一個人在家那麼多天,變得很喜歡傳訊息。
在傳著訊息滑手機的時候,他想,自己雖然回到臺灣了,但由於入境之後就直接從機場坐著防疫計程車到居家檢疫的住所,幾乎沒什麼跟臺灣的社會接觸。
覺得自己雖然人在臺灣,但沒有跟社會接觸,沒辦法自己走在街道上,有種沒辦法熟悉目前臺灣社會的感覺。即便我透過網路來吸收各式各樣的新聞,但那都是轉手他人的訊息,沒有一個是自己的觀察。特別是身為一個學台灣史的學生,他的感觸更深。
(相對於日本其他地方,廣島的確診人數較少,而傳出廣島大學有人確診,對當地來說是ㄧ大震撼。圖/皮狗。)
繼續滑著手機,看著更多更多的新聞,看到了他所交換的廣島大學有學生確診的訊息。所幸那位學生從法國留學回來之後,在關東就確診入院,還沒有回到校園。接下來日本的大學就要開學了,賞花也在如火如荼的季節,他有點擔心身在日本的朋友們。
第十一天,他覺得越來越難睡著。
他前一晚似乎都沒有睡,乾脆放棄睡眠。大約十一點左右,在爸爸拿東西給他後,打著居家檢疫日記的他,漸漸的感到睡意,便陷入深沉的昏睡之中。
在四點的時候,他稍微醒來,滑了滑手機。看見家人提早一天返鄉掃墓。想著想著,感到有點惋惜,今年他經錯過農曆新年,連掃墓也沒辦法去…
第十二天,他躺到了三點也睡不著。
幾個小時後,分別接了里幹事與衛生所人員的電話,里幹事跟他提到,昨天新聞有報導,園市有兩名居家檢疫者疑似自殺,於是市府希望能多多關心居家檢疫者。此外,他也看到了有餐飲業老闆在石門水庫自殺的新聞,據家屬所述,因為疫情的關係,死者近來心情都很不好。
瘟疫帶來的,不只是生理的威脅,心理也是。
下午,他接到了媽媽與妹妹打來的電話,透過視訊看到爸媽、妹妹、堂妹、姪女、叔叔等親戚,他很感動自己一直都受到關心,這種時候,有人可以講話真好。
第十三天,他焦慮的什麼都不想做,不斷胡思亂想。
我覺得當下我最想要的是有個人可以聊天,但是已經是半夜。我發現自己對許多曾經受過的刺激(言語上、行為上)開始鑽牛角尖,覺得充滿罪惡感和無力感。無限的負面感受好像止不住,當下的思緒也很雜碎混亂。上一秒想著自己好像一事無成,下一秒又想著病毒是不是會潛伏在我身上⋯⋯。
他在這幾天的日記上寫著。
上午,照例接了里幹事、衛生所的電話,從他們的鼓勵和打氣中,覺得情緒和緩了許多。下午,他看到女友傳的訊息,顧不得這幾天有些爭吵,而不斷地向她述說一整晚的感受和痛苦。
當下,她女友給了大大的安慰和鼓勵。皮狗覺得,可以跟別人敘述自己的感受,心理上的壓力也沒那麼大了。
第十四天,終於,得到了解脫。
對我來說,居家檢疫第13天像是經歷了可預見但又來的很突然的憂鬱風暴。過往沒辦法掌控自由的日子也是有的,但就算是新訓兩週,至少還是在團體生活中行動,活動的空間至少頭頂上也有片天空。
他在FB上傾訴著。
或許自己一個人待在家14天,看來並不難,但對皮狗來說,居家檢疫兩週,是一個根本不同的事情。
很感謝的是,這兩週以來一直都有人適時的陪伴鼓勵。他希望大家可以在疫情下可以多給身邊的人一些關心。他們不一定是居家檢疫者,但也很有可能疫情之下,心理壓力和精神都變得脆弱。
疫情風暴下,我們更需要彼此關心
「我覺得居家檢疫對心理層面影響比想像嚴重」,以為一個人待在家,可以一直上網、打電動、看影片,與人視訊,應該沒什麼,就像一直放假的感覺,但其實不然。這兩週一個人在室內,行動被限制,對心理影響比想像中還大。
要多關心居家檢疫者…又應該是說要多關心身邊的人,因為大家都被疫情影響。
皮狗覺得,這件事真的很重要,是需要被關注的問題。
其中,他特別強調,對於境外移入者,有聽到很多社區鄰居對他們不太友善的消息,總會想辦法讓他們離開社區。網路上也充斥著對於他們為什麼要回台灣的抱怨。
像是近來在桃園蘆竹就有社區管理室不讓外送上樓,使得居家檢疫者拿不到餐,而踏出門外,馬上被管理室檢舉,因此受到重罰。
境外移入有些並不是因為出去玩或是在國外住而想回來,很多情況是他們逼不得已的出去。可能是因為出差,可能是因為學校學業結束,總是需要回來。有很多人對境外移入者的想像都蠻單一的,反應也不太友善。
皮狗強調的同時,也舉了個例子,「像有人從美國回來,就是因為學校不給住了,你要他繼續待在那,去找個房子租,其實不容易。」
有居家檢疫者在生活圈附近,會讓人多少有些緊張。但防疫要防不是居家檢疫者或是確診的人,應該是大家要想辦法阻斷每個傳染路徑。不是因為對方是居家檢疫者,而把他趕出社區。
皮狗語重心長的說。
第一天

居家檢疫結束後的第一天,因為時差還沒調回來的關係,皮狗五六點就起床。出了門後在便利商店買了咖啡,便去了台北。原本打算要回師大一趟順便剪頭髮,結果因為師大的疫情狀況,在職員勸說下他打消了念頭,結果到台北,就成了剪頭髮的專程行。
從台鐵和捷運的措施上,看見台灣對防疫的積極,從搭大眾運輸需要量體溫,到沒戴口罩不能上車的規範,都比日本好。日本並沒有什麼在檢測體溫,反而是很多地方有酒精、乾洗手。他真的很感謝,也很感動台灣縝密的防疫作業。
經歷的困在家中的14天後, 他終於可以自由的走上街頭,自由的和人們見面。
但他依然提醒自己,即使如此,也不能對疫情太鬆懈,這一仗,還有很長的路要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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