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幾個月前，我就在線上圖書館看到了《臺灣漫遊錄》，但礙於手上還有太多的書未看，所以遲遲未借閱。而在11月底，此書作者楊双子獲美國國家圖書獎的消息傳來，不免讓我對此書多了點好奇，故而決定讓本書從我的閱讀排程中「插隊」。
在翻開此書前，我一直抱持著有限的了解，以為這就是本寫「吃喝玩樂」的書，只不過是日治時代版，沒想到看了好幾天後，便受書中的深意所吸引，進而展開一場跨越時空間，以及跳躍到精神思辨層次的腦內小旅。
台灣是台灣人的台灣
11月底，楊双子獲頒美國國家圖書獎，成為我國首位獲該獎的作家，繼我國奪下棒球12強第一後，再創一個新高峰。在頒獎典禮上，楊双子這麼說：
有些人會問我，為什麼要書寫100年前的事情，我總是回答，書寫過去是為了走向未來。
楊双子
100年前就有台灣人說『台灣是台灣人的台灣』，100年後，今天的台灣人也說這句話，但是我們對話的對象並不相同。
台灣是台灣人的台灣，這句話聽起來是如此理所當然，正如日本是日本人的日本、美國是美國人的美國一樣。但正因為指涉的對象是台灣，所以別有意義。從清代到後來的日治，再到國民政府，「台灣人」是什麼，往往伴隨著外來勢力的壓迫，或是自己內部的分門別類，至今仍然是個還可以拿來做民調詢問認同的話題。
本書以虛構的日本作者青山千鶴子來台進行鐵道美食之旅為背景，搭配他與翻譯王千鶴之間的關係、一路上所享用的美味，鋪出一頁頁令人垂涎三尺的同時，心靈與知識的味蕾也大飽口福的篇章。觀者很習慣性的從「作者」青山千鶴子的角度帶入，跟著這位虛構出來的日本女作家，伴著他那堪稱「進步」也「反戰」的思想，深入台灣各地，品味土地的真實滋味。
觀看此書時，我們好像也能從作者細膩的描繪中，感受到台灣各地的傳統好滋味，是多麼的銷魂；也能感受到相較於殖民者那些樣板性或強迫性的建設與政策，台灣的本土、民間生活是如此的迷人、真摯、有活力。然而，我們也會像主角青山千鶴子很突兀的，不明白為何無法與投緣的翻譯王千鶴當好友，為何彼此之間總隔著一道看不見但深厚的牆。
畢竟角色地位不同、背景不同，台灣人想要追求台灣人的台灣，不是被外人依造自己喜歡的樣板所塑造出的台灣，也不是「為了你好」的自以為，所建構的「理想台灣」。這些滋味正如桌上的一道道台式料理，不是由台灣人製作、不是由台灣人食用，並無法感受到「箇中滋味」。
如過往是台中甘苦人家食用的麻薏湯，在青山千鶴子眼中成為獨特的台灣美味，但他再怎麼喝、怎麼鉅細靡遺的描述，都無法寫出台灣人在食用時內心的真切感受。
你認為你是什麼人？
台灣人自己內部的國家認同、族群認同也很不相同。現在有些人會認為自己是中國人，就好像是100年前有些台灣人會覺得自己是日本人。
楊双子
我書寫，是為了回答台灣人究竟是什麼人。而我持續的書寫過去，是想要迎向更好的未來。
我自認自己看過的飲食文學作品不算少，但這本書，與任何飲食文學都不相同，乍看之下他以各種美食為篇章名，鉅細靡遺介紹這些美食好吃在哪、如何料理，搭配主角遊歷過程所見所聞，還有與隨身翻譯、公所接待人員等的互動，並屢屢強調不想去神社這類官方為了政治需要而營建的地方，也淡化許多殖民政府建設的描寫，好像很純然的就是個寫日治時代庶民生活的旅遊美食作品。
然而，這本書的重點，仍舊是在向身為台灣人的讀者探問「你是什麼人？什麼是台灣人？」
而台灣人，正是根基於那種歷史的複雜性所誕生出的認同。在書中我們跟著作者「自以為」的善意，卻始終無法拉近與隨行翻譯之間的距離。最終，卻靠著同為日本人，卻是在本島出生的「灣生」所直接了當的提點，猶如給讀者的當頭棒喝，才讓我們讀出為何這兩個有著相同名字、看似興趣相投的作家與翻譯，沒有辦法真正相知的原因。
畢竟我們都從不同角度出發、從不同背景理解。
這本書讓我們暫時跳脫台灣人的視角，重新檢視台灣人到底是什麼？也再次看見了台灣複雜的歷史，而衍生出的複雜面貌。
我很享受這本書所描繪關於百年前台灣的一切，而那些至今仍能品味到的珍餚，好像也能從文字中讀出滋味。此外，身為台灣人，讀到最後，我好像也能理解為何王千鶴與主角始終保持距離，為何兩人無法真的成為摯友，為何在認知上會如此複雜的原因，畢竟我也是台灣人。
這趟百年前的台灣之旅結束在某個不是很完美的頓點，但對雙方都留下了深刻而藕斷絲連的記憶，藉由後記呈現讓讀者揣測各種可能性。
此外，也讓我驚嘆又疑惑的，在於這裡面牽扯太多台灣的傳統與複雜，不論日文版或英文版，譯者是如何信雅達的翻譯，讓外國人看了有感甚至獲獎？而他們看到的，是否能等同於台灣人看到的感受？
這一切我沒有答案，但我始終認同，台灣需要是台灣人的台灣。
楊双子著，《臺灣漫遊錄》，2020，春山出版
更多書心推薦
書心推薦│《看不見的國境線：邱永漢小說傑作選》，穿梭無形的國家與民族界線間，看見台灣人的巔沛流離
為你朗讀│《台灣妖怪百寶圖》
關於敘事圈
如果你覺得這個網站很不錯，歡迎贊助，讓我能夠越做越好！
敘事圈 Story Circle 