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灣的糖業發展有超過百年的歷史,甚至糖的出口量曾經達世界第三。從清代的獸力壓榨糖液,到日本時代新式糖廠林立,再到如今糖業沒落改進口為主。台灣的糖業過往,充斥著許多甜蜜與苦澀。
臺灣新文化運動紀念館的《全糖株式會社》展覽,以日本時代的糖業發展為主題,結合AI、珍貴文史資料,還有設計美觀的展場,引領人們走進這間「全糖株式會社」,一窺台灣糖業的興衰,以及這一粒粒甜蜜結晶,在這土地上長出的故事。
打造幸福的全糖城
大稻埕是台北人文最薈萃的所在,也集結許多傳統餅舖,而傳統糕餅的重要原料,便是糖。
走過被糖罐、糖果禮盒包夾的入口意象櫃台,第一個展區談的不是糖,而是漢餅,因為這是大眾最能直接感受在地、感受糖的產品。
在大稻埕,有不少的餅舖是源於「寶香齋」這間已歇業的老店。光緒十三年(西元1887年),余傳臚在大稻埕南街創立「寶香齋」。由於余傳臚篤信基督,每逢「主日」(星期日)都閉店,故有「寶香齋七天倒一擺」的趣聞。店內產品多樣,包括狀元餅、雞卵卷、聖誕糕、蜜餞、豬肉餔等,還曾代理過森永、明治與雀巢。
很可惜的是,這間老店至1981年因無人承繼而歇業。但很難得的,這次展覽展出有寶香齋註冊商標的禮盒彩色翻拍照,上頭有畫豬與紋面的原住民女性,非常的精緻。
雖然寶香齋實體店面並不存續,但繼承其技術與精神的店家不少。包含1895年成立於蘆洲的李亭香,其創辦人李騰飛曾在寶香齋學藝,後來第二代也重返大稻埕開業;另一間東陽製菓,創辦人15歲時進入寶香齋工作,1919年在臺北京町開設「東陽製菓部」,販賣糖果、蜜餞、豚肉鋪等多種產品,深受日台顧客喜愛;另外至今持續受歡迎的龍月堂,其創辦人原為寶香齋製餅師傅,直到1932年自立門戶,著名產品有鹽梅糕、綠豆糕、鳥仔餅等,戰後更加入麵包,而第三代則結合洋菓子專業,繼續傳承好味道。
眾多傳承寶香齋精神的餅舖中,最著名的莫過於義美了。義美創辦人高番王出身大稻埕的染坊之家,20歲進入寶香齋,從店員一路做到總經理。1934年,高番王承租大安醫院舊址開設「義美商店」,店名沿用染坊號名,除了販售訂婚禮餅、肉脯、雞卵卷、芭蕉飴、臺灣餅外,更研發招牌產品—鳳梨餡的「六方燒」。
高番王辭世後,由長子高騰蛟(1922—2010)接手經營。戰後,義美推出牛奶糖、夾心餅乾等新產品,成為台灣食品業的重要品牌。
另外一間不同於寶香齋體系的十字軒,也是很受歡迎的餅舖。十字軒最初以西式麵包起家,而後因應需求轉向漢餅製作,提供禮慶糕點。
三大糖果公司的甜蜜歲月
轉過頭,主題從傳統漢餅轉向新式糖果公司,談的是台灣日本時代的三大製菓會社:明治、森永與新高。
出身武士家庭的相馬半治曾在德國、美國研究糖的合成技術,1904年被台灣總督府任命為台灣糖務局技師。1906年,在民政長官後藤新平的推動下,他與澀澤榮一、小川䤡吉等人成立「明治製糖株式會社」,並擔任專務取締役(執行董事),後來他更升任社長,展開多角化經營,於1924年將其下企業合併成「明治製菓」。由此可見,明治這間糖果大廠,與台灣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。
另一間森永,也是台灣人如今仍很熟悉的品牌。創辦人森永太一郎家中原為陶器批發商,年輕時,森永太一郎會赴美推銷陶器,因緣際會接觸到「洋菓子」的製作,啟發日後創業的靈感。1899年,累積合計11年海外經驗的太一郎,在東京創辦「森永西洋菓子製造所」,銷售棉花糖、牛奶糖等產品。
從展場的老照片中,我們可見森永最知名的產品──森永牛奶糖的包裝,至今幾乎不變。盒子封面可見森永的經典廣告詞一「滋養豐富」、「風味絕佳」。
最後一間新高製菓,如今雖已不在,卻也曾創下傳奇。1905年,新高製菓在台北誕生,以殖民地台灣最高峰一新高山(今玉山)為名,主力商品為「香蕉牛奶糖」。
巔峰時,新高與森永、明治並列日本三大製菓品牌。創辦人森平太郎,1902年在臺北開設「一六軒」,3年後創辦新高製菓,除了結合在地水果,開發熱帶風味的牛奶糖、水果糖,也研發出日本口香糖的先驅產品一風船牌泡泡糖。然而戰後政權更迭、公司資產遭接收、工廠被毀等因素,加上後繼經營困雞,最終於1971年歇業。
而其弟子副島梅太郎,曾於一六軒當學徒,戰後返回日本,並於1949年在熊本創立「菓子の香梅」,至今仍是當地著名老店。
台灣糖業的「文明」之路
台灣從清代,甚至可以追溯到荷蘭時代,就有種植甘蔗製糖的歷史。但當時產量不高,加上有時為了糧食需求而改種米,或因缺乏水利設施等,糖業發展有限。
而日本是在「黑船來襲」後,全方位走向「文明開化」,包含嘗試製糖,曾學習歐洲以甜菜製糖的經驗,在北海道設立「紋鼈製糖所」,引進法國、德國的技術與機械,並於1887年民營化。有趣的是,紋鼈製糖所在1896年關閉後,其技師與機器輾轉來到臺灣,協助「臺灣製糖株式會社」的成立及營運。戰後,政府將其修復,並送回北海道。
台灣在日本時代之所以規劃發展糖業,便是日本總督府看上糖業的潛力。
治臺初期,尚未獲取新殖民地的利益,就先支出巨額軍費以鎮壓各地反抗勢力,總督兒玉源太郎上任後,提出20年計劃,期望藉由發行公債、興辦實業等方式,逐步讓台灣財政自主。他提攜的民政長官後藤新平,注意到台灣蔗糖的潛力,因此在1901年向帝國議會報告時,提出獎勵台灣糖業的計劃,增加國產砂糖產量,以取代價值3000萬圓的進口砂糖貿易額。
1901年,糖務局長新渡戶稻造更提出《糖業改良意見書》,主張根據地區條件,並行推動「改良糖廍」與「新式糖廠」。然而,糖業改良路途漫漫,直到1930年代,後藤的構想才逐步實踐。
在這場展覽中,可以看見當時的許多老照片,如糖業試驗所、台灣博覽會裡的糖業館,或是留存至今的「改良式糖廍」遺跡等,都是其他地方不一定看得到的。
第一憨,種甘蔗予會社磅
「第一憨,種甘蔗予會社磅」是台灣歷史中,形容日本時代的糖業經濟對蔗農本身極其不利的剝削。
而這樣的苦痛,最具代表性的衝突便是今年正逢百年的「二林蔗農事件」。這場展覽透過砂糖畫影片,帶領觀眾全方位的認識這起過往。
令我印象最深的是,不同於我們想像中的殖民者與被殖民者之間的對抗,這起事件衝突雙方都是台灣人。一切源於1905年頒布的「製糖場取締規則」,規定農民只能將甘蔗賣給區域的糖廠。價格、秤量與品質分級等事務也由糖廠決定,這不僅削弱農民議價能力,更常引發不公平的爭議。
臺中州北斗郡二林庄的蔗農在1925年時,因長期不滿林本源製糖株式會社(林糖)的收購價及肥料售價,同年10月22日,部分蔗農與會社、警方在蔗田發生衝突,最後多人遭逮捕、判刑。
在二林蔗農組合與林本源製糖株式會社的衝突之後,台灣知識分子、日本辯護律師的巡迴講演,讓各地農民意識到團結的重要性,紛紛組織地方性的農民組合。1926年6月28日,簡吉、趙港等人更發起全島性的組織一「臺灣農民組合」,其成員曾達兩萬四千餘人,是為1920年代臺灣農民運動的高峰。
這場展覽並不單純以傳統我們認知的農民視角去看這事件,也包含資方的角度,還有當時紀錄事件的記者視角,讓我們更全面理解衝突始末,並非單純的是非對錯。
好比對資方來說,二林「風頭水尾」的地方,為了開發在地糖業,投入了極高的成本。而這起好像撼動歷史的事件,在不同人的紀述,如當時的記者或知識分子眼中,並不認為有到那麼嚴重,只是因價格與溝通的會社成員態度較差,引發的爭執。
甜而苦澀的文學
因為糖業的發展,對於底層勞工的剝削,也帶來了相關的文學作品。有著甘蔗田造景的展區最後有一道牆,上頭一字一句便是在說著糖業台灣的甜蜜與苦澀。
展覽也展出據傳已經售罄,由彰化在地知識分子劉崧甫所寫的《鐵窗日記》,裏頭寫著他因二林事件被無辜牽連入獄期間的種種,有著插圖,以及最貼近當時用語的文字,能讓我們當代人一窺曾經的生活樣貌。
此外,展區有個角落也令我印象深刻。那就是曾經對台灣貢獻良多的新元一家。鹿兒島出身的新元鹿之助,曾任總督府鐵道技師,協助參與縱貫線、阿里山等地的鐵道改良,更於1919年出任鐵道部長;其子新元八通雄則是投身糖業,曾任明治製糖的技師,有在台南的總爺、蕭壠等工廠工作。
至於其孫新元久,也是個「灣生」,曾居於今日的台灣文學基地。戰後回日本加入明治製菓,據傳他是「香菇山」(きのこの山)這款著名甜點的研發者。一代代人因糖與台灣交織,就算改朝換代,仍然不變的是他們曾經的貢獻與故事。
最後展區中,還有一張難得的圖片,是以製糖會社的糖廠為主題的鳥瞰圖,現存於日本大阪,這應該是台灣首次展出。
走過台灣的甜蜜過往,從各種豐富史料與精美展場設計中,我們深入淺出的認識了台灣的糖業發展。當下一次在吃到帶有甜味的台灣美食,除了美味,或許還會多了幾分歷史的風華韻味,更添迷人口感。
《全糖株式會社:日本時代臺灣糖業歷史特展》
展覽期間:2025.9.26-2026.8.9
展覽地點:臺灣新文化運動紀念館2樓(開館時間為每週二至週日 9:30-17:30)
活動網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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