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從疫情爆發以來,與疫病相關的作品便成為排行榜上的熱門,人們紛紛從這些作品中去檢視現今,並感慨「發展一模一樣」。
而在所有相關的作品中,最具討論度的,莫過於法國小說家卡謬(Albert Camus)的經典名著《鼠疫》了。雖然卡謬這本描寫疫病的作品,其實是在講述納粹時期的法國,但單就《鼠疫》本身的概念來看,其中所描述的種種,近乎符合了瘟疫下人們的反應與整體社會的變化,特別是在武漢肺炎肆虐的如今,讓人特別有感。
疫情之下的孤獨

整本書中令我印象最深刻的,莫過於疫情封城與隔離下,卡謬對於人心的那種孤獨的描繪。雖然台灣的狀況比起世界許多地方好很多,我們沒有經歷封城,大多數人也沒有經歷過隔離14天,但從各式各樣外國相關的描述中,我們還是很難不去感受那種隔絕於世的強烈孤獨感。
這種孤獨在卡謬的細膩描繪下更讓人心領神會。在小說中,一座「平凡無奇」的城市奧蘭,因為疫病封城,而使得親人、友人彼此間被迫分離,在最初期,那些平時習以為常的情感聯繫,在此時此刻變得無比巨大,並且人們開始質疑自己已習以為常的情感狀態:
原本對另一半充滿信心的丈夫與情人,突然起了忌妒心;原本自認為風流的男人恢復了對感情的忠貞;原本與母親同住時幾乎看也看不她一眼的兒子,如今腦海中卻縈繞著她的容貌,而且每看到那容貌上出現一條皺紋,便感到憂慮懊悔不已。
《鼠疫》P.74
在這種情況下,人們的痛苦不只有對瘟疫的恐懼與自身的孤獨,還有想像的苦痛,正如卡謬所述:
事實上,我們的痛苦是雙重的,首先是我們自己受的苦,其次是我們想像不再身邊的兒子、配偶或戀人所受的苦。
《鼠疫》P.74
這樣的痛苦因為擔憂的想像而加劇。到了現代,同樣可以套用到那些因疫情而被迫隔離的人們,縱使有了最新的科技讓人們不用見面也能對話,卻仍比不上實際面對面的溫暖。而隱藏在螢幕後頭的艱苦,不見到本人的話,是難以感受出來的。
這讓我想到,在去年,我訪問了從國外返台,必須14天隔離的居家檢疫者。他就算只有14天的與世隔絕,都感覺難以適應,更不用說在世界上其他地方,有如此多人超過一個月無法步出房門,是多麼煎熬了。
而這種苦痛不只如此,在疫病流行好段時間,封城也以「月」為單位做計量後,卡謬又描寫了更加深層的孤獨。這種孤獨讓人消耗殆盡,始終懷有一種「放逐」與「分離」的感覺,在情感上他們不是習慣,而是無力,縱使可以想像心愛人的臉龐,卻無法想像彼此間再會的情感,「連記憶喪失了」。而疫情最為可怕的,就是那種長時間的肆無忌憚,像頭猛獸種種踩踏於人們心中:
可怕的日子並不像兇猛無情的火焰,反而像是永無止盡的重步踩踏,將所經之處的一切全部踩扁。
《鼠疫》P.158
疫情的長久,剝奪了人們的心神,讓他們孤獨的煎熬,也剝奪了人們愛的力量:
瘟疫剝奪了每個人愛的力量,甚至於友情的力量。因為愛需要有一點未來,而我們只剩下片段的時刻。
《鼠疫》p.200
對於看不見的微小病菌,我們因而恐懼,在這樣的恐懼下,人們總會做出最不好的猜測,也許隔一日自己也中標,已經沒有時間去醞釀情感,去好好的愛。
疫情之下的喧囂

從武漢肺炎爆發至今,我們已經見到各式各樣的荒謬。疫情之下那種喧囂,也在《鼠疫》這本作品中表露無遺。
在封城前,關於鼠疫的謠言已甚囂塵上,但起初大家不肯承認這是致命的流行病,只認為是區區幾例個案,最終導致無法遏止的大流行。這種既視感非常強烈的畫面,就發生在去年的WHO,遲遲不願承認大流行的官僚,加速了疫病的傳染。
而人類常常不願正視現實,就當主角頭一次說出「瘟疫」二字時,不只是在場經驗豐富的醫生們,連主角自己也不願意承認。
疫災其實是常見的事,只是一但落到自己頭上往往令人難以置信
《鼠疫》P.49
而在疫病情況加劇時,人們開始執著於它的命名,究竟到底要不要叫「瘟疫」,這樣的詞彙會帶來輿論的不安,盡可能地去隱匿傳染性與危險性,是最初政府採取的作法,直到真的快撐不住時,才突然地宣布疫病爆發,全城封鎖。正如武漢肺炎爆發之初的中國,為了維持經濟穩定,首先採取的方式是隱匿,直到真的撐不住了,才突然性的封城。
而在世界上其他國家也是如此,如歐美等國,一開始遲遲不願承認疫情的高風險、高傳染,以至於如今的死傷無數。
此外,資訊上的喧囂,不論是封城前或封城後,種種未定的猜測,都加速了人心惶惶。在媒體上對疫情的猜測、賺災難財的廣告、以宗教名義闡述疫情…等,不論是什麼程度、哪個面向,這些資訊都化作了疫情期間最擾亂人心的喧囂。
疫情之下的邪惡

封城開始後,我們在卡謬的筆下,看見人性的惡。從疫情壓抑下產生的冷漠與恐懼,進而催化了許多「壞事」,如縱火、掠奪等犯罪,這在如今武漢肺炎流行期間,我們仍能看見。
但對於卡謬來說,他更想強調,人們應極力去避免的,是那種出自於無知的惡:
世上的惡幾乎都來自無知…人性其實是善多於惡,但問題不在於此,而是人們有或多或少的無知,這才是我們所謂的善與惡,至於最無可救藥的惡,則是無知到自己為無所不知,並自認為有權利殺人。
《鼠疫》p.119
卡謬強力批判的,是那些納粹的軍官,無知的自以為無所不知,而去歧視、而去迫害、而去殺人。而在現今社會,我們仍然可以看到太多太多出於不理解,出於無知,出於無知到自以為無所不知,而去迫害他人的情形。譬如中國政府對新疆維吾爾穆斯林有系統性的迫害,那些底下的公務員,除了「忠黨愛國」,更多原因是出於「無知」,而毫無情感的推動「再教育」等政策。這種無知如對穆斯林文化、對維吾爾文化的不了解,進而恐懼得將之視為「恐怖份子潛在威脅」,這種無知也可能出於很單純的服膺,服從上頭的政策,「自以為的」去「做好工作」,而讓人們受害,這種「平庸的邪惡」,更是無知的惡中最為可怕的。
而拉到疫情這回事,無知讓人們恐懼,進而歧視、進而做出些錯誤的事,像是西方國家某些無知者對於亞裔人士稱之「病毒」的歧視,或是各種假消息流傳,人們因為無知而採用錯誤的方法應對疾病,反而損害自己生命等等,在這段全球大流行期間,我們看到太多太多的例子,或許有的惡很小,但本質上沒有不同。無知會讓人做錯決定,進而形成邪惡。
也正如不少醫生呼籲的,面對疫情,我們絕不能恐慌,而是該好好認識。如果在武漢肺炎流行初期,人人都能好好的認識這個疾病的起源、特徵、預防方式等,想必會大大降低傳染的可能,以及相互仇視的機率。
疫情之下的正直

唯一對抗瘟疫的方法就是正直
《鼠疫》p.146
卡謬雖然在這本書中描繪許多孤獨、喧囂還有惡,但他本質上仍是正向的。他覺得,對抗瘟疫的方法唯有「正直」。
但什麼是正直,其實就是盡本分。本書不主張某個人做了什麼救了大家的那種英雄主義,而是每一個人,只要在面對疫情時盡其本分,他就是個正直的英雄。
對於疫病、戰爭等要「知」,在知的前提下,並進行「反抗」,才有可能獲得「幸福」。我認為卡謬是這麼想的。
在書中,有位來自外地的記者藍柏,某種程度上像是意外闖入這個小城的讀者,在外頭有他關切、掛念的事物,並在封城後想盡辦法逃脫。但最終,藍柏意會到,一但他置身於此,一但瘟疫爆發,這時不論你是不是奧蘭居民,只要你在這個場域,這就是你的事,你無法脫離疫病的魔掌。於是他也投入了衛生小組,盡可能的協助。
加入衛生小組共同抗疫,這就是奧蘭居民的反抗,每個人盡其本分的去做事,最終讓秩序回歸,也讓疫病離去。這種「正直」,盡自己本分的正直,不論是對於書中的角色,還是對於正處疫情之下的我們,都是該去做到的。
不亂傳假消息、不群聚;勤洗手、戴口罩,這些微乎其微的動作,是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盡的本分,是我們能對抗疫情,讓武漢肺炎敗退的正直。
在書的最末,卡謬描繪了疫病退去,全城解禁下的歡欣鼓舞,但他仍然以非常慎重的口吻,告訴著我們「知」的必要:
他知道書上寫了鼠疫桿菌永遠不會死亡或滅絕,這菌可能潛伏在家具或衣物內數十年,在臥室、地窖、衣箱、絹帕、文件紙張裏頭耐心等待。也許有那麼一天,為了帶給人類苦難與教訓,瘟疫會再次喚起老鼠,把牠們送到一座幸福快樂的城市去赴死。
《鼠疫》p.254
只要人們再次忽略,只要人們沒辦法保持那些認知或知識,鼠疫隨時可能再回來,並再度流行。正如一直以來的任何傳染病。
而除了傳染病,諸如種族主義等,那些邪惡,一直都在,唯有去認識,去辨別,去盡本份的防範,各式各樣的人禍,或是因無知與疏忽造成「天災後的人禍」,才不會再捲土重來。
鼠疫,2012,卡謬(顏湘如 譯),麥田出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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