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北市立美術館│《時代劇場：當代影像的複數演繹》，尋覓照片背後的驚奇

我喜歡拍照，也喜歡紀錄。對我來說，攝影從來都不只是單純美的呈現，同時也含有「檔案化」的成分。透過攝影，我能夠紀錄當下的情感、紀錄片刻的精采、記錄歷史的永恆。最近我正好在看《台灣攝影史形構考》一書，裏頭提到：「攝影術檔案化的作用，除了規訓層面的壓抑、束縛與刑罰外，亦有褒揚、炫耀與交換的功用。換言之，檔案並不客觀中立，裡面充斥著道德馴化與人情世故。」

是的，攝影從來就不是中立的。它呈現了攝影者背後的個人思維，乃至於一整個時代的風氣。到了如今人手一機，隨時都能夠拍照的年代，這些影像更是創造了無數的可能性，當中參雜濃厚的主觀意識，同時卻也突破傳統報導攝影力求決定性瞬間或衝突時刻的節奏，展現出拍攝者的個人風格，以及照片的藝術性。

《時代劇場：當代影像的複數演繹》（簡稱《時代劇場》）這檔展覽，便是透過多樣不同的攝影作品，帶領觀者從一張張不同型態的照片中，窺探攝影這門「藝術」，也再思考這些影像所反映的現實，與再思考之於人類社會的影響及意義。

隱形的主角

當代攝影家不只是記錄過去的人，他們還能發明過去，讓現在成為過去，讓過去起死回生。透過攝影，活的生命成為過往的事物，亦可讓過往事物復活。

這些不在當世，甚至不在攝影現場的主角們，卻神奇地透過當代攝影術「活」了過來，令人驚奇外，也給人省思。如石內都的《廣島》，他拍攝原爆受難者衣物，卻發覺這些衣裝並不如想像的殘破，甚至有其時尚感。看著這些衣服，我們彷彿也能看見在災難之前，那些人生活的模樣；而西野壯平的《透視地景圖：廣島》，則以上萬張人物、建築、活動等照片，拼貼成完整的人文地貌，再拍成一張俯視視角的地景照。我們所見，並不是一個單純的廣島空拍圖，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記憶、一個個人們的生活樣態，拼湊稱的城市風光。

然而，這個展區讓我印象最深的，莫過於謝三泰的《流麻溝十五號》劇照了。不同於一般劇照、也非一般歷史上的攝影既實，謝三泰將這部電影的人物徹底的「歷史化」，透過黑白照片與特殊的取角，重現1950年代女政治犯的生活。特別是我看過《流麻溝十五號》這部電影，又更加有感，而且並不會因為從中看到熟悉的現代人身影而出戲，反而真真切切覺得，他們就是那時代的堅毅存在。

轉變與重生

相機的生產是工業進步的象徵，並且帶給現代社會兩種定義現實的方法：對大眾而言的奇觀；與對統治者而言所監視的對象。影像的生產亦提供一種統治性的意識形態，進而推動社會變革。

這個展區的作品中，我最有印象也最有感的莫過於沈昭良的《台灣綜藝團》了，這正是對大眾奇觀的展現。

其實他的作品我曾在台北國家攝影文化中心看過部分，但如今再看，仍舊充滿魅力，那是種台灣社會文化的獨特風貌，我們卻習以為常或視若無睹，但放到攝影展上，透過攝影師的鏡頭，你才發現那是多麼的豐沛、多麼的精彩。而這個作品對側劉振祥的《暫時，風景》，用「神的視角」，以空拍機俯瞰廟會慶典準備過程，這才發現那些紅色大圓桌、帶著宮廟帽子的人們，其實非常的藝術。

攝影對統治者而言，也可能是所監視的對象，特別是在這個到處都是攝影機的21世紀，這些非人類的「攝影師」，錄下的並非只是單純的街角或屋內。

徐冰以多部攝影機畫面剪輯，並編排成一部愛情故事的《蜻蜓之眼》長片，展示了我們是如何活在被監控的世界之中。而張乾琦的《馬格蘭人》，以在新聞攝影上著名的馬格蘭通訊社攝影師合照為題，穿著「警告！數位操控扼殺了攝影！（Warning! digital manipulation KILLS photography）」的他們，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力。特別是在這可以輕易修圖，甚至用ai能創造出各種擬真假象的年代，攝影的純粹本質似乎逐漸被蠶食鯨吞。想到這，我都想去買那件衣服了！

(本「轉變與重生」展區禁止攝影)

視覺風景

過觀景窗「取景」而無法掌握世界的整體面貌，但拍出來的畫面，可以捕捉很多細微而深入的東西。1970年代日本風景理論提出，影像中看似平凡無奇的日常的「風景」表面，可能潛存關於權力、政治或社會的問題。如森山大道的《紀錄：台灣》系列，讓我們看到了他者視角中台灣的獨特風貌，不論是文化、社會還是什麼方面，那些我們可能不會在意的細節，其實正是我們之所以為我們的獨特標記。

而整個展場裡，我印象最深的或許是羅晟文的《看路》系列了。這個系列攝影關注於人類以外的野生動物，並隨著道路，走過了一幅幅危機。雖然「路殺」是背後的主旨，但這個作品不用殘忍畫面說教，而是設計成大型尋寶遊戲，讓人們不由得也想參與，放慢腳步，看見這些野生動物的困境。

據統計，台灣每年約有1500萬至2000萬隻陸生脊椎動物遭車輛撞擊。駕駛為了趕路，道路卻成了危險的人造棲地，威脅許多野生與保育類動物的生存。儘管路上有許多警示標誌，但問題仍在。

羅晟文發起這場遊戲，希望藉尋實鼓勵人們慢下來、關注周遭生態。他與金工珠寶設計師曾翊捷合作，根據「路殺社」資料庫，以及他在全國各地找到的路殺，設計珠寶並放置於發現路殺動物的地點附近。共12件珠寶被置於各地，總值逾新臺幣95萬元。遊戲向所有人開放，找到者可獲得該珠寶作品。這個珠寶作品外型是被輾斃的動物，如果真的發現了，既「如獲至寶」，也「悵然若失」。

我一直認為，攝影是最直接也最有力的藝術形式。這個展覽，適合各種年齡、各個領域的人都來觀賞，從這些特殊的當代攝影作品中，找到照片呈現的風景以外，更多背後的故事與哲理，就好像一場尋寶遊戲，充滿驚奇。

時代劇場：當代影像的複數演繹

地址：台北市立美術館（台北市中山區中山北路三段181號）
展出時間：9:30–17:30(週六至20:30)，週一休館
展覽期間：2025.3.29- 2025.7.1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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